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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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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鬧

翌日一早,井梧於門外嚷道:“一刻鐘後,閑時院見。”

柳雲怒氣沖沖地挺身坐起,望向窗外,這才什麽時辰,就不能讓人好好睡一覺!然而埋怨歸埋怨,手腳不能停,匆匆洗漱梳妝更衣竄出門。

紀元徽竟在外等候:“早。”

柳雲訝然:“你什麽時候來的?”

紀元徽道:“我跟阿梧一起來的,我怕你找不著路,就想著等你一道去。”

柳雲挽起他手臂:“那快走吧,我還真不知道那什麽閑時院在哪兒。”

榆錢樹旁,青白石桌前,紀玢譽正悠閑地喝著淡茶,吃著早飯,見他二人過來,和煦一笑:“坐。”

井梧和他倆一道坐下,依然是他在紀玢譽左手邊,紀元徽在右手邊,不過柳雲坐在了對面。

紀玢譽施施然道:“能在一日之內取得順靈丹,你做的不錯。”

柳雲瞅了眼桌上原封不動的大白饅頭,想是給她準備的吧:“謝宗主誇獎,煩請宗主得空時把藥錢給梅夫人送去。”

紀玢譽微微挑眉:“多少錢?”

柳雲搖搖頭:“不知道。”

紀玢譽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,柳雲攤手:“梅夫人當時沒開價,我以為她正是要等跟宗主再見面時再議價。”

紀玢譽暫未言語,井梧道:“此等小事,何需勞煩宗主親力親為。”

柳雲趕忙道:“還未收款便先出貨,非十足信任不能為之,梅夫人都這麽有誠意了,當然也是看在朱雀門跟宗主名聲在外的份上,何況梅夫人此舉救助的,可是宗主一貫悉心愛護的親侄兒,於情於理,宗主親往一遭以表謝意都不過分吧。”

井梧不悅地瞥了她一眼,似是說不過她。

紀玢譽笑道:“言之有理,便依你所言吧。”隨即起身。

柳雲呆了呆:“倒也…不必如此著急。”

紀玢譽置若罔聞地往外走,井梧毫不猶豫地跟上,又回頭瞪視她:“還不跟來?”

柳雲無奈:“來了來了。”悄摸揀起個大白饅頭藏進袖口,繼而同紀元徽一道跟過去。

早知紀玢譽如此不體恤下屬,她就晚點再提及此事了,真是倒黴催的。

四人共乘一輛馬車來到杏林醫館外,當然井梧充當車夫坐外邊,柳雲在路上分了一半饅頭給紀元徽,紀元徽滿心歡喜地接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,柳雲都吃完了他手裏還剩一半的一半,便又掰了些給還她,柳雲直接塞進嘴裏愉快地嚼了兩嚼咽下,兩人也算是墊了墊肚子。

紀玢譽一路神游物外,宛若白日夢中。

四人陸續下了馬車,紀玢譽是最後下來的卻走在了最前邊,才過卯時,杏林堂內已有不少病患傷者及其親眷,冉詩序跟盧瀟瀟都前前後後忙得不可開交。

唯有梅卉裳坐在一張太師椅上,微有倦意地撥弄手邊的茶蓋。另外還有幾樣糕點,但看得出來她沒有半點食欲。

盧瀟瀟抽空過來接待:“你們誰要看病?”目光定格在紀玢譽身上,漸漸發直。

柳雲出面道:“我們是來找梅夫人的。”

盧瀟瀟目不轉睛道:“哦…她…她在…”素手胡亂揮舞。

梅卉裳那麽一個大活人占據了此間外堂近三分之一的位置,而另外三分之二堪堪擠下了二三十人,對比如此鮮明慘烈,他們當然一眼就能看見她在那兒。

紀玢譽客氣道:“不勞煩姑娘,我們自行過去就好。”說著便從她身旁經過。

盧瀟瀟像失了魂般一動不動,周遭的嘈雜聲仿佛都被隔絕,她已經進入另一個世界了。

柳雲好意推了推她肩側:“醒醒,別做夢了。”

盧瀟瀟迷迷糊糊地望向她:“他是誰啊?”

柳雲極小聲道:“朱雀門斂宗宗主,紀玢譽。”

盧瀟瀟瞬間清醒,再望向他的背影,原來近在眼前的人,竟如此遙不可及。可是紀玢譽的風華絕代已然超出她以往的認知,若非親眼所見,她決計不信這世上竟還有這般超凡脫俗宛若謫仙的男子。

多看幾眼也是好的。

冉詩序顧自忙碌,倒也沒打擾她。

紀玢譽來到梅卉裳近前:“梅夫人。”

梅卉裳擡起手掌:“一千兩。”

一千兩?柳雲駭然,她這輩子勤勤懇懇幹活點點滴滴攢錢恐怕都攢不夠這個數。

紀玢譽向井梧一偏頭,井梧掏出銀票,交到她手中。

梅卉裳瞄了眼銀票數額,收進袖口裏:“慢走不送。”

紀玢譽不以為忤,仍客客氣氣道:“謝夫人出手靈藥之恩德,在下告辭,後會有期。”瀟灑轉身。

然而當他走出兩步,柳雲正要跟上之時,梅卉裳忽然道:“柳雲,要不要留下一起吃個早飯?”

柳雲怔了怔:“這…不好吧。”

紀玢譽仍繼續前行,井梧憋著氣跟隨,紀元徽等在柳雲身旁。

梅卉裳閑閑道:“怎麽,原說要謝我,這會兒就不賞臉了?”

柳雲糾結道:“夫人何必為難我。”

梅卉裳挑挑眉:“我不過請你留下吃個早飯,竟也成難為你了?”

紀玢譽已越走越遠,柳雲急得要跺腳,卻突然釋懷,坐到她旁座上:“不為難不為難,我就是覺著怪不好意思的,得了夫人的恩惠,還留下蹭飯。但只要夫人不嫌棄,我必舍命陪君子。”

紀元徽訝異地看著她,她竟不怕惹怒小叔了?

梅卉裳笑道:“你憑實力促成一樁買賣,給我賺了一千兩銀子,我請你吃飯不過是理所應當,只是‘舍命’二字委實談不上,無端端的,誰要你的命?”

柳雲亦笑道:“夫人說的很是,承蒙夫人擡舉,我實在沒有回絕的理由,不知夫人這兒有什麽好吃的?”

紀元徽呆住了,梅卉裳正要開口,彼端卻出了事。

“你幹什麽吃的?不伺候人在這杵著,是眼瞎還是耳聾了?看不到我小娘大著肚子連個坐的地兒都沒有,還是聽不到她嘴裏一直叫喚身子難受得緊吶,不趕緊過來搭把手還擋路,這是撞上了我,要讓我小娘磕著碰著,叫她肚裏的孩子有個什麽閃失,你就是拿命也賠不起!”

此人如此中氣十足地叫嚷,驚擾眾人,不少帶病的孩童哇哇啼哭起來,一些成年病患也是面色青白交替,呼吸有些阻滯。可這鬧事者竟還一臉得意之色,趾高氣昂,令人生惡。

看他形容,一張大餅臉上皺紋橫生,兩瓣嘴厚如臘腸,身材短小還大腹便便,猶如個成了精的土陶罐,生出頭顱四肢張牙舞爪。老大不小的年紀卻搭著一個怕是只有十來歲的小姑娘稱其為小娘,且還是個身懷六甲的小娘?那小姑娘當他妻子都屬於是好白菜被豬拱了,然而她當的還是他小娘!

老牛吃嫩草也不是這麽個吃法!

柳雲感到難以置信的同時又有一種司空見慣的感覺,畢竟世間之大,什麽樣的荒唐事都有。

原來盧瀟瀟的目光跟著紀玢譽轉動,沒料到身子剛一動便撞上了個迎頭趕來的胖子,向後踉蹌兩步堪堪站穩,又被劈頭蓋臉的一頓吼罵,當即眼裏就盈了淚,怕丟人只能強忍著,並躬身道歉:“對不起我沒註意。”

矮胖仍高聲大吼:“這就完了?我小娘肚裏的娃但凡有個三長兩短,你整個醫館都賠不起。不過…”仿佛一瞬間換了張面孔,極盡無恥下流,“把你賣到我們老王家做個使喚丫頭,我也就勉強收了,日後慢慢調教,必叫你個瞎眼丫頭知道什麽是規矩。”

那小娘挺著個大肚子站半天了他也不扶著坐下再說話,這般叫囂最受其驚擾的反而是她,且說來說去都是她肚子裏的孩子,其實對她能有幾分敬重,明眼人都看得出來。

盧瀟瀟臉漲得通紅,平日裏挺活潑機靈的一個姑娘家,此時面對這種人這種事,竟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,舉足無措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冉詩序放下手頭的事走了過來:“閣下若再耍橫無理,杏林醫館便永不接納,還請閣下自行離去。”

老王家的矮胖嗤笑一聲,豬蹄一般的肉手往冉詩序肩上一推搡:“你是個什麽東西,有錢到哪兒不能看病,你敢這麽跟大爺我說話,我看你這醫館是不想接著開了吧,若要找死,盡管開腔。”

一條秀腿直踢在他滾圓勝過孕中婦人的肚腩上,矮胖仰頭一聲哀嚎,重重跌在地上,才吃過的早飯吐了近一半出來,堂下頓時臭不可聞,腌臜滿地,不堪入目。

梅卉裳居高臨下地怒視他:“豬頭豬腦的混賬東西,給我滾!”

矮胖雙目圓睜,驚恐地捂著胸口:“我爹是跟了蘇家副總管二十多年的侍從王田,你敢打我,你全家都不得好死!”

梅卉裳隔空一掌給他扇退到門邊,他狠狠撞在門檻上幾乎把門檻撞裂竟還抵不住那股巨力,遂從上翻了出去,打了數個滾才停下,極其艱難地爬起來,抱頭鼠竄還不忘補上一句:

“臭娘兒們,你給我等著!”

梅卉裳玉手輕起,飛去一根銀針,正正紮進他椎前穴。

只聽一聲慘叫與隨之而起的雞飛狗跳聲,那人三日之內都張不開狗嘴了。

柳雲小聲嘀咕:“夫人可真厲害,我第一次覺得紫紅色衣服這麽好看,旁人是人靠衣裝,到夫人身上,卻是這衣裳沾了光了。”

梅卉裳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,雖不大表露,心裏卻是歡喜的,看來人都愛聽奉承話,她也不能免俗。不過,素日裏向她獻媚討好之人雖多,她卻並不覺著有多受用,他人千方百計地逢迎做戲,竟還不如柳雲輕飄飄地說幾句更令她心裏舒坦。她從前最喜聽祝天晴彈琵琶,而今也聽膩了,連那個伴她多時為她彈奏過無數首訴盡哀思的琴曲之人,她也不想再見到了。

想必祝天晴昨日向她告別時,心下已了然,所以他才會有所不同。似他這等見慣風月之人,既知永別也不會多麽傷感。

梅卉裳不由得望向了冉詩序,過去她的那些放縱不檢點,他應是有所耳聞但未盡知,若是他知曉了全部會作何反應?想來也不會怎麽樣吧,只是心裏未必不會留下根刺。她突然想到柳雲昨夜才對她說過的,不利於維系夫妻情感之事,就不必告訴他了。照她以往的脾性,自不會放在心上,可她忽然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了,她覺得很虛無,她想試著改變,那就必須收斂。

也許柳雲的出現是一個契機,她的人生該是時候轉舵了。

而眼下,小娘子驚惶地癱在地上,捧著肚子哭哭啼啼道:“這可怎麽辦好啊。”

冉詩序扶了她起來,安排她到一旁坐下,再為之診脈,道:“夫人只是一時受驚,胎兒並無大礙,待我為你開一帖寧神藥,服用兩三天就好。”

小娘子仍以帕子抹淚:“可我有家歸不得了。”

冉詩序神色微沈,這非他所能顧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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